Chronicle IV:Reweaking

Agglutinant(Papercut番外)

Agglutinant.n.黏着剂,胶合剂

建议BGM:Halsey-Gasoline

*200Fo感谢,正文  & 


       他梦见自己在一片冬天的森林里,地上的雪覆盖了脚面,一片纯白。没有风声,没有人影,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想试着往前走,然而脚已经冻僵,无法动弹。他叹了口气,恍惚之间又听见了那些他不愿意听见的声音和词句。那些人鄙夷的眼神和轻蔑的话语历历在目,从初春到深冬,无论晴雨,一直在自己的脑中回响。

     [等你长大了我就不管你了,一切随你,我一点都不会舍不得。]

     [你不是从小就特别舍得么。]

      这段话被翻来覆去的播放,他试图抬手堵住耳朵不去听,却发现手和脚一样冰冷且毫无知觉。一时间风声大作,他听到远处传来杀戮的声音,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又带着武器回来了,抑或是终究追上了逃跑的自己。

      他突然从梦中醒来,冷汗涟涟,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床头的电子闹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部的光亮,他颤抖着给自己披上放在床边的外套,光着脚走到落地窗前。

      无论多少次从噩梦中醒来,东京都是这般巍然不动的样子。他点上烟,又一次面对着城市的夜景,无法入眠,在恍惚中迎来刺眼的朝阳。

      又是一年的圣诞,距离上次圣诞年会的胡闹已经整整一年了。

      二宫觉得这一年遭遇的事情就像一部烂俗而又跌宕起伏的肥皂剧,他时不时还会看着右手的戒指发呆,怀疑这一切可能是海市蜃楼。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相叶总会有些无奈的笑,摸摸他的头沙着嗓子说又瞎想。相叶也并不是总在二宫身边,二宫发现相叶这样的行动后也会尽量克制自己在对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相叶有些无奈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二宫从小建立起来的心里防线不是自己一朝一夕就能攻破的,现在对方已经不会拒绝自己的邀请,逐渐在自己面前露出像小孩子的一面,十分值得高兴了。

      如果说更让他高兴的事情,大概就是钥匙环上多了一把二宫家的备用钥匙。至于二宫和他生气,因为相叶用这把钥匙五点半就来叫他起床打棒球,只当是日常生活小小的情趣就好。

      年末的聚会二宫并没有参加。周围人看到孤身一人的相叶总是调侃你家那位呢,总不能是你不高兴他出来他就不来了吧。相叶有些生气然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着去回应,不是,他临时有事,律师总是有些身不由己。这话倒是没有问题,只是又一声不吭就跑路让相叶有些隔应,他想起那天早起去敲门送二宫上班,敲了半天没有人回应,只好掏出备用钥匙打开门,回应他的是一屋子寂静和冰箱门上摇摇欲坠的黄色便签贴:给雅纪,临时出差,紧急,一周后回,和也。

      相叶在圣诞年会后的第三天收到了二宫的信息,内容依然是非常简洁的航班号和时间。相叶看了看表,应该是在出发前发出的,自己这位祖宗劲儿来了也是真任性。助理看着自家总裁对着手机露出了熟悉的微笑,十分了然的开始调整今天下午的日程。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相叶总想着那句话,小别胜新婚,但放到自己身上,只希求二宫不要又一次向后退就好。

      年末东京的天气总是说不太准,圣诞节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之后虽然有放晴,但最近又有重新回归下雪的迹象。相叶在机场高架上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祈祷着航班不要延误,二宫本身对于各种封闭的交通工具就有些抵触,总觉得说不清的压抑,再加上心理和工作上的高压,甚至还出现过过度呼吸的状况,这种折磨还是能少则少。

      天不总是遂人愿。相叶到机场的时候就有些迟了,他停好车,急急忙忙的找着二宫的航班号,电子显示屏上刺眼的红色显示着延误。相叶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滑开屏幕,自己回给二宫的信息并没有收到回复,估计是已经起飞只是不能顺利降落而已。他环顾四周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点了店长竭力推荐的橙香拿铁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显示屏。

      过了一个多小时,二宫的航班终于显示了到达,相叶买了两块巧克力放在兜里,就拨通了二宫的电话。手机响了一阵子才被接通,二宫疲惫的声音透过电子信号听得相叶心疼,两个人没有过多的对话,只是互相说明了自己的位置就挂断了。二宫现在不想说话,相叶能够明白。

      二宫拉着他出差惯常用的那只行李箱,慢慢的走在人群后面。今天到达之后事务所暂时没有工作安排,其他随行的人员已经散开,有的跑去帮自己的亲友买东西,有的则是在飞机上坐的难过,想要再喘口气再回家。二宫远远的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无比显眼的相叶,对方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身形挺拔,围着深绿色的围巾,柔顺的黑发偏分开来,几日不见大约是又剪短了,看起来精神帅气了许多。二宫小小的笑了一下自己,三十代的人了居然还会对着看了二十多年,同样已经变成三十代的发小心脏一紧。

      二宫这微小的表情在相叶眼里同样也可爱的不得了。瘦小的个子穿着两个人一起去买的外套,脖子上围着驼色的格子围巾,多半是在飞机上睡了一下,黑色的头发软软的趴在头上有些乱,左耳的位置还有些翘了起来,大概是看到自己之后还稍稍低下头笑了起来。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行李被相叶接了过去,半个头的身高差导致二宫看相叶总是有些习惯性的抬头。相叶抬手理了理二宫翘起来的头发,顺手把人按到自己怀里抱住,在二宫的发顶落下一吻。

    [我很想你。]

    [嗯。]

      二宫埋在相叶怀里,长途劳顿的疲累在看到相叶的一瞬间就开始土崩瓦解,相叶的怀抱和味道让人怀念的想要落泪,有阳光,茶香和柠檬洗衣液的香气。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讲话。二宫在副驾驶位上睡的很熟,大概是真的很累,长途机舱的空气总不是太好,遇上糟糕的乘客想休息也会成问题。二宫眼下淡淡的青黑表明他出差这段时间多半又没有好好休息。相叶其实动过让二宫退居二线,只要掌握运营就好不再亲自办案的心思,那时候的二宫气的像只炸毛的豆柴,再加上仔细思考之后自己也着实喜欢二宫认真工作,打赢官司之后翘着嘴角得意的样子,也就没再提这件事,只是继续不厌其烦的接送二宫,发邮件提醒他按时吃饭早点睡觉。

      新年假期的第一天两个人各自回了实家,然而等不过半日相叶就给二宫打电话说自己这边已经没什么事情了。二宫坐在大宅的走廊上抱着母亲养的橘猫,有一搭没一搭的挠着软绵绵的猫肚皮,听着相叶在对面支支吾吾的说话,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音量笑出了声。相叶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二宫问他说雅纪你是不是想见我了。话一出口,二宫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相叶闻言也是一愣,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倒也不藏着,难得二宫这么坦率,他倚着走廊的柱子望着远山的景色,太阳开始下山了,天空已经出现了金色的渐层。

     [是啊,我想见你。]

     [才新年第一天哦,好好和家人度过,明天再想见我这件事吧。]

      满满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相叶还来不及辩解什么,二宫就直接切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页面,相叶勾起嘴角笑了笑。弟弟裕介从电视面前转过头想歇一下,转眼看到自家大哥笑得一脸肉麻不禁打了个寒战。相叶的手机响了一下,看到新邮件的内容,笑得更开心了。邮件是二宫发来的,多半是别人帮忙拍的侧颜照,照片里二宫抱着一只明显超重的橘猫笑得可爱,琥珀色的眼睛顾盼神飞,撅着嘴要橘猫亲亲,下颌线条漂亮,白皙的脖颈隐藏在宽松的枣红色毛衣里。

      相叶看得心痒痒,感觉自己输给了一只猫。

      两个人忙着应付各自家族的新年事宜,在假期除了邮件的交流,电话也只有第一天的那一个而已。三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相叶从千叶回东京的时候先去了二宫家把他接上。到的时候二宫的家人并不在,只留下二宫一个人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抱着猫,边上放着使用人们准备好的热茶和羊羹。相叶见二宫背对着自己向着院子,一时玩心大起,对着使用人们做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想给二宫一个惊喜。刚把手伸过去就听见二宫带着笑意说了一句你来了,像是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间出现一样,相叶扁扁嘴一脸还是骗不过你就不能配合一下的表情,直接和二宫一样坐在了地上。二宫看着他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转身理了理他的刘海,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是太过亲密,放下手一边挠着猫一边说了一句你头发乱了。

      怀里的猫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小主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低头红了脸,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像是在询问。相叶伸手摸了摸猫的头,笑得一脸阳光。

      [我要把你的主人抢走了哦。]

      [笨蛋……]

       假期的结束就意味着繁忙工作的再次开始。相叶又陷入了春季限定茶的苦战,每天和下属一起忙得昏天黑地,二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自从去年帮议员打官司赢了之后,新年伊始各种邀约便纷至沓来,光是回复接待和拒绝的邮件就折腾了整整一天。相叶本来想着两个人再怎样也要一起吃晚饭的,奈何二宫忙起来手机常常静音,发出去的邮件或者打过去的电话总是在两三个小时之后才会收到歉意满满的回复。每当这个时候相叶难免会想自己是不是把二宫绑的太紧了,说是会努力让对方爱上自己,然而也仅仅只是自己单方面增加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长度而已。二宫还是像以前一样对自己的决定不做出反驳的样子,只是慢慢多了些笑意,不像以前总是冷冷的样子。

     [我觉得你应该足够感到高兴了,以前我去我哥家串门,他都是淡淡的那个样子,像个一点都不亲近人的猫。他居然会给你发照片,知足吧。]松本大爷十分优雅的坐在相叶的办公室里试喝今年份的新茶,作为茶点的圆圆马卡龙看得让人心情舒畅。

    [茶的甜味过了,喝起来就像一个沉溺于恋爱的笨蛋一不小心手滑了一样,配上马卡龙有点糟糕。]这点评十分扎心了。

      相叶不以为然,他怀疑松本还在介意他程序不正确的抢走了他哥。两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就像小孩子怄气一样坐在办公室里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把点心吃的咔咔响。

       坐在一旁的大野设计师显然根本不在意他们俩这种幼稚的行为,新茶的配方很简单,除了茶叶之外只添加了橙花和甜橙果干。刚进办公室大野就问相叶为什么这个,对方一句因为我在去机场接小和回来等他的时候喝了橙香拿铁就成功让他闭了嘴。

     [相叶酱,小润骗你的,不甜,合适。名字我想好了,Agglutinant,黏着剂,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但我觉得你能明白。]

       松本一脸你个叛徒的表情看着大野,后者对于他的眼神杀笑得一脸慈祥,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只是说着还是老样子过几天给你稿子,记得请我吃表参道新开的那家蛋糕店的招牌。

     [没问题,那我就等着了。]

      自从上工之后过了一个星期,相叶和二宫才真正意义上的喘了口气,至少能够坐在一起吃饭。时间当然也是挤出来的,相叶直接开着他那辆招摇得不得了的银色玛莎拉蒂到了二宫的事务所门口。时间卡的刚刚好,二宫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从电梯里出来,正讨论着中午吃什么好就看到相叶站在门口冲自己笑得一脸温柔。刚刚还勾肩搭背的山田和知念吓得立马松了手站直,恭恭敬敬的把自家大佬送到另一个大佬身边。

     [你来了。]

      目送着两个人离开,山田拍了拍还在僵硬中的知念,对方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颤颤巍巍的转过头来问干什么。山田摇了摇头,只是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二宫前辈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变了不少。知念的脑回路也不知道哪里接错了,一时没跟上节奏,傻傻的回了一句是不是因为爆炸。山田恨铁不成钢的回他一句,当然不是,根源在相叶身上。

      山田的想法在三天之后的星期一得到了验证。周一的晨间例会,二宫一如往常的布置整个周的工作,听完各个小组的汇报之后突然向大家宣布他要去波多黎各一个周。看着各小组负责人一张张迷茫的脸,脸皮本来就薄的二宫只好狠了狠心,交代了理由,他要去和相叶度假。

      抵达波多黎各圣胡安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Condado Beach的The Condado Plaza Hilton灯火辉煌。酒店的位置很好,在圣胡安酒店去通往老城的必经之路上,从这里过去只要五分钟时间。两个人办理了入住,前台的小姐姐十分热情,准备了当地的鲜榨果汁请两个人品尝。相叶定的房子正对着大海,可以看到沙滩上有人散步,远处的渔船灯火点点,银白的月光从深空洒下,海面波光粼粼,配合上微微吹来的海风,很是惬意。

      因为明天的行程安排是在圣胡安古城中散步,为了保障体力,加上二宫一脸倦意,两个人收拾行李洗漱后就互道了晚安。相叶睡在靠墙的床上,二宫则在另一张床上背对着他蜷成团。长时间的飞行加上从机场开车到酒店,相叶很快就睡着了。二宫听到背后平稳的呼吸声后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他不是很习惯在自己的睡眠空间有另一个人存在,身体和大脑会习惯性的进入防御模式无法放松,直到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他才终于睡了过去。

      他又梦到了那片森林,那些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似乎可以看到武器上寒光凛凛。他又一次吓醒,感觉心脏疼痛到无法呼吸。二宫试着放轻自己的声音不去吵到相叶,他缓慢的从床边挪动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的渔火打发时间。

     [睡不着么?还是做噩梦了?]

      相叶点亮了阳台上的小夜灯,抚上二宫的额头,汗湿的发丝手感并不好,二宫紧绷的脖筋和眼周的青黑则是让他看得无比担心。

     [没什么事……]

     [不用瞒着我……]

     [真的没有什么事……]

      相叶叹了口气,他知道二宫不想说是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也不想逼迫二宫一定要回答出什么。二宫低着头不敢看相叶的眼睛,他有些害怕,相叶的眼神总是直白而纯粹,就像森林里的灵鹿,所有的谎言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相叶同时也知道,现在的二宫需要的可能只是一点点支撑而已,支撑他继续站在这里,继续走下去,这是一种他从幼年时代就很少体会到的感觉。想到这里,他像往常一样把二宫带进怀里,轻轻拍着那个人单薄的后背,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别怕,我在,睡吧。]

      第二天一早相叶就醒了,他看着二宫沉静的睡颜,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对方好看的眉头才会舒展开,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昨天晚上二宫很快就在自己怀里卸下了紧绷着的肌肉,相叶见二宫拽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没有放手,又怕把对方放回床上会再次在半夜醒来,索性就抱着人睡了一宿。仔细想来多少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但相叶理着二宫的刘海又想,如果不是这一次旅行被自己发现,二宫还要被噩梦折磨多久,以及之前的漫漫长夜他又是如何度过的。是望着天花板直到最后撑不过去还是在落地窗前看着夜景直到拂晓,相叶不得而知。

       圣胡安古城可以说是圣胡安最为不可错过的点睛之笔。Castillo de San Cristobal古堡沉淀着久远的历史,斑驳的墙壁,阴冷的廊道;Paseo de la Princesa广场漂浮着清冷的晨雾,飞舞的白鸽,沉静的石板。老城区处处洋溢着“自由邦”才有的加勒比风情,每一处门房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颜色丰富而热烈,橙粉,淡蓝,若草,奶黄交相辉映。街道上有很多手工艺品店,当地人穿着传统服饰坐在门口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活计,脚边往往趴着自家养的狗或者一两只流浪猫,两类动物最大的共通点可以说是都被照顾的毛色鲜亮,体型圆润。相叶考虑到二宫不大愿意长时间徒步选择了租车出行,然而老城区道路狭窄,很多地方车子根本进不去,好在公共停车场很多,只好把车暂时放下。看着相叶一脸抱歉的样子,二宫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走路不打紧的,你不要一脸和被抢了玩具的小朋友一样的表情好不好。]

      Castillo de San Felipe古堡基本可以说是老城区最为恢弘建筑,一面是蔚蓝色的北大西洋,另一面是空旷开阔的草坪。在城区宽宽窄窄的巷子中转久了,眼前突然开阔了起来,令人不由得想要张开双臂去迎接海风和阳光。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夕阳半卧在海面上,金色的阳光颇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自由的风裹挟着海浪声声沁人心脾,二宫闭上眼,任凭自己的头发被吹得凌乱。

      咔嚓。相叶在一旁按下了快门。二宫对于他的偷袭也不恼,索性对着镜头浅浅的笑了起来。相叶面对二宫的笑容突然红了脸,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接连拍了多张。

       第二天二宫陪着相叶到了Cueva Ventana,在商量行程的时候提到Window Cave相叶便滔滔不绝,渴望之情显而易见。从圣胡安古城到那里需要一个多小时,并且如果想要抵达洞穴,只能参加山下统一组织的行程。看着相叶戴着头盔兴奋的样子,二宫连拍了好几下他的头让他冷静。

      抵达Cave之前要先穿过另一个漆黑的山洞,古树的枝干从洞穴内部生长蔓延到了外面,内壁上刻着波多黎各先人们雕刻的石像和文字,据说这里从前并不是人居地,只是作为祭祀场所被使用。说着说着,年轻的导游示意所有人关上头盔的灯,因为洞穴里的果蝠和蜘蛛可能会因为光线而暴动。灯光消失的一瞬间,万籁俱寂,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同行旅伴们的呼吸声。洞穴的顶部时不时会滴下冰冷的泉水,随着步伐的深入,空气越来越冷。二宫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梦境中,那些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又在自己的身后慢慢接近。正当他逐渐陷入自己的幻觉时,手上突然多了一个温度源,二宫下意识的想要甩开,摸到戒指熟悉的质感时松了一口气,是相叶。

      二宫任由相叶牵着自己,强忍着周围难闻的气味和自己内心的不适慢慢向着洞口前进。到达洞口的一瞬间,二宫下意识的在突然的光线前闭上眼睛,慢慢适应之后又缓缓睁开。眼前的一切仿佛世外桃源,树木葱郁的山脉此起彼伏,一条河从遥远的彼方奔腾而来,飞鸟过境,不留下任何踪迹。那一瞬间的震撼,眼眸被开阔的绿色所填满,可以说是值得一生铭记的绝景。

       二宫在很久之前曾经看过一个电影,是一个少年遇到海难后在海上漂流并最终获救的故事。情节简单,让二宫印象深刻的则是少年在海上所遇到的奇景:成群的游鱼在水下路过,巨鲸喷着水在空中翻转,甚至晚上的时候整片海面都会被生物的光芒所点亮。那部电影相叶陪着二宫看过,对方看着画面闪闪发光的眼神让他心上仿佛被羽毛拂过一般,而带二宫来Vieques Island就是他对自己的承诺了。

      提前让酒店帮忙预定了出行的出租车,在二宫有些迷惑的眼神中带着人在黑夜中急行,没多久就到达了码头。两个人一个小艇跟着导游在海面上前行,慢慢离开了陆地,到了指定的地点之后二宫才明白相叶为什么一定要拉他出来。他看到漆黑的水面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蓝光,神奇的发光生物就在自己的船下自由穿梭,划过流星一般美丽的线条。随着船桨和人的活动都停了下来,海面的波浪也渐渐趋于平静,越来越多的蓝光从水底聚集起来,一瞬间,仿佛水下的另一个世界中降临了一场流星雨。导游试着用船桨拍打了一下水面,一些大胆的鱼甚至带着身上的光芒跳出了水体,在空中毫不吝啬的展现自己优美的姿态。二宫看呆了,他未曾想过电影中的一切能够有一天真实的映入自己的眼帘。相叶看着他有些呆楞的样子心里很是满足,那双他喜欢的不得了的眸子如今盛满了自然奇迹的蓝色光芒,仿佛一串银河直接注入了他的眼中。

     [雅纪,谢谢你。]

       在St. Thomas遇到风间完全是个意外,相叶在酒店的大堂看到带着妻女的男人十分热络的走过来和自己打招呼先是一愣,在认出来人之后则完全切换到了兴奋模式,只是没聊两句,风间的女儿就闹着想要回房间,相叶和他约好晚上一起喝酒聊天。

       Room with A View在半山腰,一行人选了靠着窗户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看见山下的海湾以及落日里的整座城。城里的房顶都被漆成了鲜艳的红色,墙壁则是粉色白色橙色,掩映在繁茂的树木中,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太阳光透过云层慵懒的落到大地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淡淡的橙黄色。海湾的水很是清澈,浅滩的部分还可以看见游鱼,岸边漆黑的礁石被经年累月的海浪雕刻成了拱形,诡异而优雅。

      二宫安静的坐在靠窗的一侧,对面是风间的妻子,一位非常温婉美丽的女子。对方不厌其烦的回应着小女儿好奇的提问。风间和相叶对坐着,通过英语和西班牙语研究晚餐的菜色。二宫不想喝酒,只要了一杯Green Smothies和一份海鲜意面。绿色的液体里面放了香蕉和生姜,意外没有辛辣的味道,反而入口即是清甜,海鲜意面的味道也不让人抗拒,配合着作为点缀的番茄和迷迭香,饶是胃口小如二宫也能吃下一半。

       风间的小女儿很快就结束了晚餐的战斗,拉着妈妈说想去看海湾的游艇,女子和在座的三位男士打了招呼之后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二宫叼着吸管,靠在玻璃的护栏上望着远处的山出神,太阳逐渐隐去了踪迹,山上的灯火也已经点亮。相叶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酒吧喝酒,难得遇到故人并且旅行也是最后一站了。二宫摇了摇头,说你们去吧,我想去山上散步。相叶也不强求,只是交代了要注意安全,有事就给自己打电话。

      二宫延着山路慢慢向山顶走去,维京群岛的盘山路并不平整,即使是铺了石板加了绿色护栏的人行道走起来也并不轻松。二宫就着路灯的指引一点一点的到了山顶,这里有一座暸望塔。红白条纹相间的暸望塔日日夜夜为在海上迷路的船员指明方向,炽热的灯光将照到的地方点亮如白昼。山顶的风有些大,二宫紧了紧自己的外套靠在暸望塔的外墙上向前方望去。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海洋,只能靠海浪的声音感知它前赴后继的生命力,暸望塔时不时会投射下一块巨大的光斑,那是这个方向唯一的光亮。二宫任凭海风吹乱自己的头发,闭上眼睛感受这只有自己的时间。

      无论走到哪里都驱散不了的黑暗,那从小就根深蒂固的伤痕一次又一次被撕裂,一遍又一遍被汗水和泪水冲刷,在深夜,在黎明,在黄昏,在每一个他感受到孤寂的瞬间。二宫在想自己是不是越长大越变得脆弱,小的时候忍住不去哭,把指甲嵌进肉里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上学之后用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换来的成绩去回击,直到进入社会,依然笨拙的用接连不断的工作去抵消逐渐增加的压力。能消除恐惧的只有更大的恐惧抑或是无暇去顾及的疲累。二宫知道这只是自我折磨,但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漫长的时间沉积,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他第一时间会想到的处理方法。

      二宫转身望向山的另一边,那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整座城市点亮了度过长夜的明灯,星星点点的金色散落在四处。游艇和码头的灯光倒映在水中,摇曳生姿。他努力睁大眼睛辨认这人间烟火,他发现,他找不到相叶,甚至找不到他刚刚离开没有多久的Room with A View。二宫眨了眨眼,轻轻笑出了声。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依靠相叶,慢慢习惯了对方的温柔,以至于抗压的能力越来越弱,或是说越来越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对事情的忍耐力变低,情绪的变化也慢慢爬上了脸庞。他恐惧,这不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如果两个人相爱就意味着失去自己,那么他宁愿亲手结束这段关系。他又想,这或许就是相叶的魔法,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个做事滴水不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机器。在实习的时候,有前辈在年会上喝醉了冲他开玩笑,问他,二宫君,你其实并不是人类吧,是靠汽油或者电力就可以运转的机器。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是礼貌的微笑着还是尖牙利齿的回击?记不清了。

       二宫抬头,深蓝的天幕上布满了繁星,璀璨的银河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展示着。很久没有看过星空了,钢铁森林里总是低头忙着眼前一叠又一叠文件,连身边的人也很少能够顾及到。他觉得自己应该试着去相信相叶的感情,毕竟如果只是想玩一场游戏,早在开始的那一刻自己就会察觉,然后敏锐的按下停止键。其实也不一定,毕竟最近变的迟钝了不少,二宫在内心小小的吐槽了一下自己。今天相叶故友重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那些没能一起度过的时光应该是很珍贵的,毕竟相叶的眼睛一直带着欣喜的光芒。他从下午抵达开始就一直站在相叶左后方一步的位置,不远不近,看着那个人迎上去和旧友打招呼,看着那个人在餐桌上聊得开心,两个人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现在,那个人又在做什么呢?是在酒吧的灯红酒绿中接着谈的开心,还是一起去找风间的妻女,然后在海边散步,抑或是已经相互道别,回到下榻的酒店了呢。二宫不知道,他发现自己也不想知道,因为这种暗恋的中学生一般的行为,一点都不大人。

       海洋总是阴晴不定,二宫在回程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凭借着路灯和护栏,慢慢到了山脚。雨来的太过突然,路上的出租车飞快的就在眼前驶过,二宫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雨水,凭借着记忆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相叶和风间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风间的手机上收到了妻女平安的邮件,说是已经回酒店了,让他不要担心。相叶看着自己没有任何新信息的手机不由得急了起来,他想着二宫可能对他们俩漫无边际的闲聊感到厌烦才想要一个人出去转转,所以也并没有问对方具体会去哪里。相叶试着拨打二宫电话,没有人接,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边,那种恐惧和绝望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风间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差,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两个人一下子从酒精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却没能想出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

     [总之先回酒店吧,二宫如果遇到了大雨第一时间也会想着回酒店的。而且酒店都是当地人,肯定遇到过这种情况,先去问问他们怎么办吧。]

       相叶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两个人慌慌张张的回到酒店,顾不得身上还湿着,就用不算熟练的英语和西班牙语询问前台有没有看到人回来。前台的小姐姐先是被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吓了一跳,来来回回两三遍后终于明白了他们想说什么。

     [您二位说的那位客人已经回来了,我们的监控显示他已经回房了。]

       相叶匆匆和风间道别回到房间,二宫换下来的湿衣服被简单用水透过后挂在了柜子里,浴室里还有没散尽的热气,二宫整个人蜷成一个团缩在被子里。相叶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想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湿衣服,只好先把自己打理好再去查看二宫的状况。

     [雅纪……不要……丢下我……]

      相叶吹干了头发伏下身,伸手想看看二宫有没有发烧,刚抚上对方的额头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他的眼眶瞬间酸涩的几乎要睁不开,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越来越痛。二宫无意识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嘴上还重复着那句令人难过的梦话。

     [雅纪……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

      相叶顾不得许多了,他小心的掀开被子,把背对着自己人翻过来圈进怀里,慢慢把对方僵硬的四肢伸展开。他凑到二宫耳边,像是回应一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不会,我在,我一直在。]

      二宫醒来的时候就对上了相叶的睡颜,对方的手臂环着自己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看着相叶的睡颜,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昨天自己一夜安眠。越过相叶的肩头,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阻隔慢慢渗到房间里,暴雨过后的蓝天纯净的不可思议,隐隐还能听到海鸥的鸣叫和海浪的声音。看着相叶还没有醒的样子,二宫轻轻的在相叶的唇上印上一个吻。

     [谢谢你,还有,我爱你。]

      他看见心里那片冬天的森林开始融化,嫩绿的枝芽开始抽出,继而疯狂生长,他听见了鸟类的鸣叫和灵鹿的脚步声,他听见风从千万里外带着温度前来,他看见那个人笑着向他伸出双手。他被那双有力的手臂抱了满怀,那个空间只容得下自己,他听见那个人在自己耳边说。

      [我也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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