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onicle IV:Reweaking

Aria

Aria.n.咏叹调

建议BGM:Женя Любич - Колыбельная тишины

百FO感谢,配合Aria世界观生物图鉴阅读效果更佳


      北端总是寒冷的日子占着多数,白雪从深灰的天空中旋转落下,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积起厚厚的盔甲。高大的冷松树林在难得的阳光中投下巨大的树影,深绿的树枝不时晃动,抖落层层纱雪。生产肥美鱼类的埃尔加湖已经冻住了,偶尔会有附近住民的孩子在上面滑冰,更多的时候,这个北端最大的内陆湖知识安静的等着它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开源节。这一天,所有阿德里亚纳城的人们都会聚到湖边,等着分享最新鲜的,每年的第一批冷水鱼。鱼肉质鲜嫩,不论怎样烹调都非常美味,对常年被寒冷包围的人们来说,鱼的鲜美与灶火的热度是最大的慰籍。

      二宫站在冷松林里,身上披着墨绿色,绣着金色家徽的长袍,安静的看着神官们在湖上忙碌。他们穿着黑色的长袍,领子和手腕装饰着乌鸦的羽毛,在冬日冷白的日光下泛着略带紫红的光泽。年迈的大神官已经辅佐了多位城主,苍老的手里拿着乌木的长法杖念念有词。身后跟着的是他的接班人,相比起大神官的游刃有余,对于在冰上裸足行进这件事,他们还并不是很习惯。

      湖中心已经堆好了点火的枯木,神官们的准备工作也到了最后一步。大神官举着法杖绕着点燃的火焰跳起了祈祷的动作,两位接班人不断将身上铁皮罐中的冬青果实抛向空中。深红的果实划过一道道抛物线,有的掉入到燃烧的火焰中,有的滚落到冰冷的湖面上。待所有的果实都被掏空,大神官也停止了舞动,所有的准备工作也就算完成了。

      二宫一动不动的看了许久,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翻滚。虽然是从小就被培养,教育,作者准备,但当自己真正需要面对这一天的时候,还是有着没由来的空虚。神官们准备好后,祭祀活动必须要在三天之内完成,不然就会失去效力,需要重新来过。虽然对于人类来说或许只是再多重复一次手续而已,但安抚魔兽的效果却会减弱,所以不得错过时机。

     神官们收拾好踏上了回去的路,二宫慢慢踱着步子走到湖边。祭祀用的装备已经陆续开始在湖边搭建,比如每隔一定距离就会竖起一个深灰色的火把,比如连接每一个火把的冬青果铺成的小路,再比如装饰着乳香木白蜡烛和松枝的黑色独木舟。二宫在湖边慢慢坐下,抱着双腿看着这一切,整齐肃穆,安静有利,寄托着人们极大的心愿,同时也可以称为欲望的业火。

     不知道从空中看这一切会是什么样子。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大概会很壮观吧,毕竟所有人都会来,每个人都会穿着长袍,左胸前别着深绿的松枝和灰褐色的松果,深红的冬青果装在冰冷的铁皮罐里,等着成功的时候抛洒开来。二宫抬头看着灰色的天空,阳光难得的停留了有些日子了,可能又快要到下雪的节点了吧,不过如果能再稍微停留些日子就好了。

      这样想着,二宫起身,沿着自己来时的路走向了家的方向。墨绿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在雪地上拖行,有小小的雪被激到空中,一条孤独的痕迹从湖边深入密林。

      二宫和也,大陆北端最大领族阿德里亚纳城主的独子,同时也是,这个时代最后的驯龙者。


摇动的火焰越过长眠着死亡的水面

如果将那虚弱喘息的灯火称为生命

祈愿的歌声就会成为招致所有的力量

带走吧,带走吧

没有时间的平原化作荒芜的沙漠

没有黑暗的深海即将把大地吞没

没有生命的狂风中会把一切抹平

带走吧,带走吧

在腐肉的污泥下栽入因果的种

在骸骨的堆砌上开出艳丽的花

在果实的汁液下淌成平和的根

带走吧,带走吧

      祭祀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阳光还是没能所愿的停留住,疏疏的白雪从深空盘旋而下,洒在每个生命的头顶。埃尔加湖边围满了人群,灰色黑色褐色挨挨挤挤,腰上挂着的铁皮罐子在碰撞间发出闷闷的响声。大人们前者孩子的手生怕他们走散了,老人在后背的搀扶下也找到位置站好。仪仗队的青年们手举着火种和王城的妻子,依次点燃了在湖边前些日子准备好的祭祀火把。风有些大,即使是掺了松油,火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点燃。墨绿色的旗子在冷风中剧烈拨动,金色绣线的纹章闪烁其间不甚清晰。

    [听说是驯龙者一脉最后的继承人了。]

    [诶,往常不都应该留下子嗣吗?]

    [大神官说了,星象的预言不可更改,时候到了不能推了。再说了,预言也说了是驯龙者和魔兽最后的结算。]

    [意思就是之后不会再有龙了吗?]

    [应该吧,不过这种事情谁说的清楚呢。]

      琐碎的议论声在人群深处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猜测充斥在耳边。穿着深绿色长袍的祭祀们从四周相互中走去,头上带着尤加利叶的头冠,胸襟上别着松枝,左手举着白色的长蜡烛。那一粒粒灯火无力地摇曳着,人群的注意力逐渐被吸引了过去,嘈杂逐渐归于平静。

      二宫换上了为今天特别准备的白色礼服,金色和银色的纹路在布面上纠缠,交织出星象和植物的图案。黑色的短发打理整齐,戴上白水晶的头冠,眼角由大神官点上深红,手臂揽着一把火红的冬青枝就算准备完毕了。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父亲似乎想说什么,嘴唇抖动了半晌也没能组织好语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叹息。屋子里非常安静,仆人们各司其职,所有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相比其他人的或无奈或忙碌的反应,作为祭品本身的二宫倒是冷静地令人窒息,但琥珀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和也。]

    [不必多言了父亲,我明白的。]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似乎听得见每一滴水抖落的声音。蜡烛的烟气在屋子里袅袅散开,绕在高大的大理石梁柱上。彩色的玻璃上画着先人和恶龙斗争的故事,厚厚的挂毯上织造着这个百年血脉的家徽。

    [那我走了父亲,您一切保重。]

      副神官小跑着来通知最后的时间到了。二宫的手冷得吓人,他头也不回,只是紧了紧揽着冬青枝的左臂,跟在来报信的神官后,向着埃尔加湖的方向走去。在他身后,金色的大门缓缓关闭,只留得一室乳香木和松枝的味道。年迈的城主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坐到自己的王座上,两鬓斑白,神色颓然。不知是谁最先控制不住,压抑的哭声慢慢充满了这个巨大的空间。


      二宫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会有什么不同的选择,想过或许会有征战沙场,想过或许只是安稳的继承王位,但都仅仅只是一瞬间,在为这些设想加入更为丰富的细节之前,心里的火就已经被磨得一干二净。

      从王城到埃尔加湖的路程并不算遥远,马车和随行的队伍在铺满冬青果的石板路上有序地前进。二宫安静的坐在车上,望着窗外肃杀的冬景出神。深色木材和坚硬的石头混造的房屋,为了这一天,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在门口插上了深绿的旗帜,旗面和金色的穗子在冷风中摇曳。城镇的街景不断退后,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冷杉和松木的森林,二宫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冬青果,突然觉得恣意的红色在这样的场景中无比刺眼。

    [少主,该下车了。]

      马车停在了森林的边缘,通向湖面的路已经按照惯例铺好一片赤红。二宫点了点头,在仆人的帮助下理好了身上的礼服,便按照指示向湖心走去。在寒冷中等待已久的人群开始骚动,有的人惊讶于这最后一位驯龙者竟如此年轻,有的人感到于心不忍别过了脸。

      光脚踩在雪原上到底还是冷的,二宫感觉自己的每一个骨缝都在被寒气刺穿。最终跨过冰面躺在独木舟上时,寒冷已经让他没有力气去思考其他的任何事情。绿袍子的祭祀们从四周走来,用手中的灯火点燃独木舟上的乳香木蜡烛,烟气混合着松枝的味道在湖面缓缓散开。祭司们完成了任务便退到湖边,与之交替的是大神官开始绕着独木舟行走。

     [PER ASPRERA AD ASTRA!]大神官喊了起来。

     [PER ASPRERA AD ASTRA!]祭司们紧随其后。

     [PER ASPRERA AD ASTRA!]接下来便是所有人齐声呼喊。

     [神话被诞生,传说被讲述,历史只是将之记录。像颂歌一样去游吟,像雕塑一样去建造。听从我们的愿望吧,带来终焉的魔兽。实现我们的愿望吧,被神所爱的驯龙者。]向着长空呼唤,大神官声嘶力竭,伸长的手臂颤抖着。

     [摇动的火焰越过长眠着死亡的水面,如果将那虚弱喘息的灯火称为生命,祈愿的歌声就会成为招致所有的力量。带走吧,带走吧……]人们用手和脚打着节奏,唱起了上古流传下来的唤龙之歌。

     [没有时间的平原化作荒芜的沙漠,没有黑暗的深海即将把大地吞没,没有生命的狂风中会把一切抹平。带走吧,带走吧……]

     听着周围人热切地呼喊,二宫只觉得吵。天空中一片沉静的灰色,没有一丝云彩,没有风声,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等自己再睁开的时候,一切便都结束了吧,不过自己还会有再睁开眼睛的机会吗?

     [在腐肉的污泥下栽入因果的种,在骸骨的堆砌上开出艳丽的花,在果实的汁液下淌成平和的根。带走吧,带走吧……]人群手舞足蹈,开始将身上携带的冬青果实抛洒到空中。二宫感受到了迟来的狂风和陌生的腥味,感受到了某种从肌骨深处传来的疼痛,感受到了悬空飞翔的眩晕感。他睁开眼,人群宛如蝼蚁,所有的动作都变得滑稽。蜡烛和火把的光芒小到不过是发光的粒子。

     [原来从空中看上去是这样的啊。]向上看,是龙。黑色的,有着草木绿巨瞳的龙。


     二宫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洞穴里,相比于北端几乎终年被雪覆盖的地理特征,这里要热很多。脱下厚重的礼服,选择只穿贴身的一层单衣,二宫开始观察起自己的处境。洞穴的出口在顶上,透过它能看到一轮银白的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四周都是质感粗糙的石壁,被绿色的常青藤覆盖,依稀可以看到流水的痕迹,空气中都是湿润负离子的味道。脚下是沙土,温暖干燥,似乎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几乎没有外伤,靠近墙壁的位置有着几处木桩,在那上面槲寄生开着淡黄色的小花。二宫走近石壁,用手敲击,侧耳倾听,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通向外界的小路。头顶的洞口太高,可以被称为着力点的墙壁又太过湿滑。敲着敲着,右边的墙壁突然消失了,只有植物的藤蔓覆盖在这块空白上,靠近,还可以感受到风的流动。二宫小心翼翼的拨开部分枝条,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对面究竟是怎样的状况。

      是一个少年,只着一条宽松的浓绿长裤,背向天空趴在沙土上。柔软的栗色短发,消瘦的侧颜,手脚纤长。二宫张了张嘴想试着唤醒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弃。自己应该是被带到了龙所蛰伏的大陆最南端,气候湿热,理应没有人类。人生地不熟的处境,对面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少年,还是不要去招惹比较好。二宫正在进行着激烈的自我斗争的时候,对面的人倒是醒了过来。

     [啊,又睡过去了。]稍长的前发盖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陌生的少年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接着又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你在看什么?]稍微有些出乎二宫的意料,对面的少年在一连串自顾自的动作之后,将头转向了自己的方向。

     二宫摇摇头,不知道怎回答比较好。

    [二宫,二宫和也。]

    [很好听啊。]

    [谢谢。]

    [我叫相叶。]

    [名字呢?]

    [名字?]

    [相叶是姓氏吧?]

    [没有名字,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叫相叶。]

      听到这个回答,二宫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他知道,龙没有名字只有姓氏,因为他们不需要,需要的只是将狂暴沸腾的血脉传承下去,即使是践踏着鲜血,将尸骨堆成王座也在所不惜。

    [怎么又不说话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可你是龙。]

     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相叶的手攥了攥拳,似乎是想要争辩,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可你也是驯龙者不是吗。]

     二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面前这个少年在和自己的这段对话中显得有些委屈,并没有想象中龙的强势,而且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也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与此相反,他看到少年的双臂和胸前有轻微灼伤的痕迹。驯龙者和龙的血液相互排斥,如果强行触碰,驯龙者的血会烧伤龙的表皮。估计是把自己搬到洞穴里的时候留下的吧。二宫突然有些不忍。

    [你那边的那个木头上的果子,就是长得有点奇怪的那个,叫槲寄生,那个能治你手臂和胸上的烧伤。]

     不等相叶回话,二宫便转身退到了洞穴的另一边。


     相叶见二宫没有在和自己对话的意思,强压下解释的欲望转身按照二宫的指示开始治疗自己的伤。龙的生命有百岁,其实它们并不会像神话中讲的那样就蜷居在自己的领地,或者说跑到人类的聚居地去兴风作浪。用相叶的话说,都是因为这种奇奇怪怪的脑补,才使得很多人根本不肯相信龙本质上还是非常绅士的。更多的时候,相叶还是喜欢保持人的形态。他去极圈看磁暴引起的绚丽极光,去北端看冰雪覆盖的茫茫雪原,去赤道看雨水丰沛的神秘丛林。他喜欢这种感觉,和海钓归来的渔民大叔一起喝黄油啤酒配烤赤贝和章鱼,帮牧羊的小女孩一起将调皮的羔羊送回圈里,看愤怒的暴徒们拆除象征信仰的纪念碑,听教堂的信徒们吟唱赞美主神的祈祷诗。他的人生太过漫长,又太过短暂。对于其他生物来说,有着无法比拟可以大把挥霍的时光,可是对他自己来说,如果想要认知这个世界,却是远远不够的。

      世界对于了解他的人来说是巨大的,广袤无垠的,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么微小无力。世界对于不了解他的人来说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因为他们只能看到听到接触到自己所了解的一切。

      槲寄生的果实碎掉之后汁液黏腻,相叶并不是很喜欢这种触感,本质上他还是一只非常热爱清洁的龙。半透明的黄色汁液接触到灼伤的部分后开始带走那种恼人的热度,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夏夜凉风一般的清爽感。相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一个驯龙者高速一条随时可能会吃掉他的龙如何处理身上因为血液相斥而产生的灼伤,并且是正确的处理方法没有加害的意思。

      二宫听到对面的洞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着应该是龙少年相叶在按照自己说的方法处理身上的伤。他抱着双腿坐在沙地上,抬头看着过分明亮的圆月,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个…谢谢你告诉我槲寄生的事…]对面传来了相叶的声音,经历了开头突兀的对话,少年突然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虽然将自己从放空的状态拉了回来,但是二宫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喵…喵…]有什么东西挣扎着从藤蔓的另一边钻了过来,二宫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如果你不愿意和我说话…那就让这个孩子陪着你吧…它很温和的…]是一只橘色的猫科动物,皮毛柔软,深浅不一的纹路缠绕在身上,大大的尾巴在身后优雅地摆动着,圆圆的眼睛一黄一绿,非常讨喜。二宫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和回答,但还是默认了这只小生命的靠近。

     相叶看到二宫不排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小怪兽的靠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考虑到不要逼得太紧比较好,便背过身准备离开,让二宫一个人静一静。

    [雅纪。]二宫小小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到这三个从未有人唤过的音节,相叶有些疑惑,停下了脚步。

    [你是在叫我吗?]

    [你…不是没有名字吗…我就想了一个…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一股温暖的脉动在身体中流淌开来,相叶竟有些想哭的冲动。在百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给过他名字,化作人形的时候,他也只是习惯性笑着称自己为相叶,也不曾遇到过有人追问自己的名字。

    [没有不喜欢。我很高兴。你是怎么想到的?]

     接下来换作二宫沉默了。接着皎洁的月光,相叶似乎看到那个被自己阴差阳错抓来的少年红了耳朵。

   [因为,是温柔的意思啊。]似乎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完这句话,二宫便有些愤愤地抱着相叶的小怪兽靠着墙壁上了眼睛。

橘色的小怪兽好像很喜欢二宫的样子,安静的窝在二宫怀里,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冲自己的主人眨了眨眼睛,便也陷入了睡眠。


     二宫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抱了一晚上的小怪兽似乎也是饿了,一边喵喵叫着一边甩着尾巴让二宫放它下地。四脚刚一着地,便向着覆盖着藤蔓的另一边跑去。二宫寻思小怪兽可能是去找主人了,自己到底不是它的归处,不过是听从相叶的命令来陪自己一阵罢了。正当二宫在自己的脑回路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小怪兽又从藤蔓的另一边跑了回来,用爪子拍打二宫的脚踝,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走。

      二宫有些犹豫,虽说相叶昨天的表现并不像大人们长久以来和自己灌输的龙的形象,但毕竟是将自己带离故土,流放到这个南端孤岛的罪魁祸首。小怪兽似乎是有些心急了,除了拍打之外还配上了喵喵的叫声。二宫最终还是放弃了,选择跟着这只橘色的毛绒生物走出去试试看。

      一层接一层的绀色海浪拍到黑色的礁石岸上,绽开千万朵淡白的浪花。墨绿和深红的藻类被从海底翻滚到水面上,在与陆地交接的地方停下脚步。金黄的猿麝香和白花苜蓿在水边随着风的走向轻轻摇曳。无名的黑色鸟类在远处展翅飞翔,不时俯冲入粼粼波光,叼起银色的鲜鱼。这便是二宫走出洞穴后看到的第一幕景色,混合着海洋独特的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虽说并不是很喜欢海,因为它的深不可测令人恐惧,但二宫的心里还是悄悄漫开了一丝丝感动。

     小怪兽又用爪子拍了拍二宫,大尾巴也拍打着二宫的小腿示意他接着跟自己一起走。二宫弯腰摸了摸它的头算是同意,便不紧不慢的继续前进。

      宽阔平坦的海岸线突然转为蜿蜒的形态,礁石的构造也比之前杂乱了很多。视线的一半被悬崖所占领,另一半依然是浩淼烟波。艳红的瓷玫瑰和乌黑的海芋从岩缝中抽出柔韧的茎杆,开得恣意;橙红的天堂鸟和灰粉的普蒂亚在高处的沙石里冒出纤长的枝干,绽得放肆。低矮的远古蕨类星星点点,给净是灼眼的色调带来了些许缓冲。苍白的枯木横在路上,二宫走得分外小心,还是免不了被藏在暗处的荆棘刮伤了裸露在空气中的腿。橘色的小怪兽倒是身手矫捷,走得轻快,二宫有些泄气,想索性在就近的岩石上坐下不动。毛绒生物似乎是看出了二宫想要放弃的心思,喵喵叫着就要折回来拉扯。二宫看着小动物努力的样子,嘀咕一句服了你了,随手抓了一根木棍便又踏上了前进的路。

     一番颠簸之后,二宫终于明白了小怪兽带自己出来的目的,又好气又好笑。

      相叶坐在断崖上看着大海发呆,这是他在岛上生活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看着天象由晴空万里变为残阳夕照,由飞鸟逐岸变为巨鲸沉月。海面吹来的风总是让他觉得非常舒服,那里有自由和希望的感觉。偶尔他也会起身跳下悬崖,任由风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在危险距离之前展开翅膀,飞上万里高空。

      背上突然多了毛茸茸的触感,相叶知道是自己的小怪兽来了便转过身,十分顺手的捞起这只可爱的橙色生物抱在怀里。小怪兽似乎是非常喜欢相叶的样子,在相叶的抚摸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二宫面对这样一个其乐融融的画面突然变得有些局促,不知道是转身走开好还是开启一段对话比较好。

    [你来啦。]相叶刚一放下小怪兽,这个具有灵性的生物便马不停蹄得跑到二宫的身边求抱抱。

    [嗯。所以,是你派它来带我出来的?]橘色毛绒物体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被点名,睁大了眼睛看看二宫又看看相叶,样子俏皮极了。

    [是啊,虽然你不喜欢我。]场面突然尴尬了起来。驯龙者和龙的血液相互排斥,除非一方死亡,否则永远不可能有和解的一天。相叶挠了挠头发,像是经过了极大的努力,慢慢组织语言接着说道:[但是我觉得总待在洞穴里不是很好,而且,这个岛,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恐怖。]

     [我知道。谢谢你。]二宫看到相叶犹豫而又有些难过的表情有些不忍心。我会试着喜欢这里的。

      然而最后这句话,二宫没有告诉相叶,并且那时的他也不过是觉得这只是宽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的一种心理暗示罢了。


     二宫就这样在岛上住了下来。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是白天跟着相叶或者那只心机得不得了的小怪物在岛上乱转,晚上依然回到自己第一天掉落的那个洞穴里休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处着,也不知道相叶从哪个黑洞里冒出来的灵光一闪,说是既然没法牵着二宫的手,就摘几根常春藤让二宫和自己各拿一头。二宫嘴上说着我又不会跑你慌什么,但还是乖乖的握着青翠的藤蔓跟在相叶身后走着。

      熟悉了之后二宫发现这座孤岛的结构其实很简单,一座由黑色岩石组成的山峰,点缀着各式艳丽的花草,顶端有地热形成的温泉,山间有来自同样源头的流水。植物之外,活着的生物,除了些许蓝色的月光蝶,确实就只有相叶,相叶的小怪兽和自己。岛的四周是大海,虚无缥缈的烟云笼罩着远方的境界线,看不清尽头。相叶会边走边和二宫讲一些自己的事情,比如他其实并不在岛上常住,更多的时间都在世界各地旅行,比如自己并不吃人,也并不需要祭品,都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想象。

     [那你为什么抓我?]

     [谁让你们非要举行仪式唱唤龙之歌,我都几百年没听过了。]似乎是问到了相叶痛处,他突然变的烦躁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来说,我是可以控制住龙的部分的,但是唤龙之歌例外,它会完全使我处于龙的支配之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相叶缓和了语气,接着和二宫解释道。[我并不想伤害人类,就像我告诉你的一样,我维持人形也能和其他人和平相处。]二宫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他竟然从相叶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委屈的情绪。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想伸手去摸摸对面的人栗粽色的头发,手伸到半空中想起自己的血脉又不得不讪讪的把手收回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安慰起相叶。

     [你又没有错…]语毕,相叶牵起藤蔓,带着二宫接着在山上走,只是不复刚才的健谈。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安静的走到了山顶。

      山顶上的风带着落日的温度,柔软绵长,让人昏昏欲睡。眼看着即将进入夜晚的领地,二宫看着相叶消瘦的背影,拽了拽手里的常春藤。

     [呐,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相叶转身对着二宫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二宫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好,开始不紧不慢的讲自己的故事。他讲自己作为最后一位驯龙者诞生时,大神官的预言和父母指尖的血在自己额头留下的护符;讲自己作为献给龙的祭品被培养的年少时光,看着王城灰色的鸽子判断日出日落;讲自己看着祭祀们点燃蜡烛,所有人高声呼喊,唱响唤龙之歌时天空和冬青果散落的颜色;讲自己在万里高空看到山脉平原,云卷云舒伴随着雷电的恐惧。

    [然后啊,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是害怕的。]二宫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为情的事情,耳朵悄悄的红了起来。[但是后来我又觉得,你的确看上去并不是传说中那么恐怖的样子。]

    [感觉自己被骗了。]简短的做了总结,二宫便专心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常春藤叶脉不再说话。

      相叶也没有接下去的欲望,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云图,起身准备带二宫下山。

      感觉被骗的何止是你啊,都说驯龙者是冷血无情的人,看到龙就会毫不留情的杀掉。回程的路上,相叶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这样的感慨。偶尔回头看,二宫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突然要停下来。

      相叶迅速转过了身,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南端的日子总是炎热的时候多,即使太阳在北回归线到南回归线之间运动控制着热量的分配,对这样一个地理位置的岛屿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从小在北端生长的二宫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热浪侵袭,即使整天待在洞穴里也无法缓解,脸色常常泛出不正常的红润。相叶没有这样的经验,只能告诉二宫说山腰的位置有地下水和多年化学反应形成的梯状水泊,如果实在热的难受,二宫可以去那里避暑。先前机智的小怪兽披着一层皮毛也是蔫蔫的样子,二宫见状便抱起它朝相叶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水泊的位置一面背靠着山,一面朝着大海,白色的钙质构造触感粗糙坚固,好在水的浮力和深度也能够让人闪避这些隐藏的危险。头顶是各种各样茂盛的藤蔓,夹杂着粉色和黄色的无名花朵,四周多是紫色的风信子和白花苜蓿,零零碎碎有苔藓和砂石散落其间。小怪兽像是感受到了水脉的召唤,还未等到水边便从二宫的怀中挣扎出来,毫不犹豫的跳进去,溅起了不小的水花。二宫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橘色生物。

    [你啊,和你的主人都一样性急。]感觉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二宫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赶快换下衣服,也跳进了水里。都说动物与大地的动脉紧紧相连,是最有灵性的生命体,小怪兽像是听到了二宫讲的话一般,扒拉着四肢游到二宫身边,异色的双瞳直直地盯着二宫,不时动动耳朵摆摆尾巴,像是在逼问一般。二宫见状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兽湿乎乎的脑袋,趴在水边望着在海边和游鱼奋战的相叶。龙少年拿着削尖的木棍在等待时机,狡猾的鱼并不是那么好捕捉,稍有响动便会逃跑。和二宫真像啊。想到这里,相叶甩了甩头,看准位置一发捕获。

      感觉到背后有视线,相叶转身望了望,凭着龙族良好的视力看到了趴在半山腰看着自己的二宫。和自己的小动物一起,一人一兽动作整齐,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发呆的样子好笑又可爱。想着,相叶便抬起空着的手用力向二宫的方向挥了挥,这下换成二宫不好意思了。意识到相叶发现自己之后便赶快背过身来对着他,小动物完全状况外,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划到二宫的面前喵喵叫着。

      二宫像是被看穿了心思,或者说是对于这异族生物的灵性感到不可思议,他摸了摸小兽的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可别告诉你主人我喜欢他。]

      二宫和小兽下山的时候已经接近夕阳了,大约是在水中吸足了元气,两个生命体都变的精神了许多。相叶站在海边看着远处的云图,时不时使劲闻风的味道。二宫有些奇怪他这仿佛某种犬类动物的行径,拍了拍小兽的后背,让它去叫它主人回神。意外的是,相叶居然被腿上突如其来的毛绒触感吓了一跳,险些踩到它的尾巴。小兽也有些委屈,呜呜地跑回二宫身边要抱抱。

     [在看什么?]二宫一边安抚着受惊的小动物,一边走到相叶的身边问道。

     [今天晚上估计有暴风雨啊。]

     [又是你动物的直觉?]

     [不要这样说嘛,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虽然很快反驳了,但是相叶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副怕被拒绝的样子。二宫也不催他,安静的抱着小兽摸着它的毛,等相叶想好了再开口。

     [ニノ,你见过暴风雨里的烟火吗?]

     [北端节日的烟火倒是见过…下雨怎么放烟火啦…]

     [那你今天不要又早早的跑去睡觉,我带你去看。]

       虽然心里还是多少有些疑惑,毕竟这是一件如此反常识的事情,但是还有比跟一条龙在一个岛上一起生活更荒谬的事情么,想到这里,二宫点点头答应了相叶。


      被海洋所控制的地方气候总是说变就变。还没有完全到晚上的时候,天边的乌云便来势汹汹,翻滚着将最后几缕阳光遮得严严实实。黑云挨挨挤挤,青白的闪电不时在其中闪现,线条纤细而有力。雷声滚滚而来,海面卷起巨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力量越来越强。雨水在做足了前奏之后倾泻而下,巨大的杂音使得即使尽在咫尺的两人也不得不大声说话才能听清楚对方在讲什么。

      相叶带着二宫爬到了半山腰背阴的地方,用他的说法是这里可以看得更清楚。二宫本来想习惯性的带上小怪兽,奈何它实在害怕得紧,趴在洞穴底端瑟瑟发抖,任凭二宫怎么呼唤也不肯挪动一步。二宫只好不再勉强,径自跟着相叶爬到了山上,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身上已经基本湿透了。

     [ニノ,准备好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相叶便走出了避雨的洞穴,向着天空挥了挥手。

      霎时间所有坠落的雨水都镀上了一层金红的火焰,漫天燃烧的粒子像流星一般滑过沉闷的天空落向大地,在茂盛的植物丛和巨大的礁石间消失不见。雷声由远及近带着它的光芒也加入了这场狂欢,无数的银白的光斑和龙的火焰交相辉映,坠入大海,在回卷的波涛和怒吼的狂风中隐去踪迹。

      雨势越下越大,怒涛将海底的生物也翻卷上岸,拍打在礁石上,幽蓝的生命体在暗夜中开出诡秘的花。狂风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将所有的光芒调制出更加复杂的轨迹,击穿所有的回旋,一切都史无前例的盛大开演。

      这是二宫从未见过的景象,在北端漫长的冬季里,盛大的景象屈指可数,色彩也不过是黑白灰红。光很少降临那片土地,寒冷使得人们也更偏爱室内温暖的氛围。顾不得雨水打在身上的微麻感,二宫快步走到相叶身边,想近距离的看清出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相叶偏了偏头,二宫就在他身边不远的位置。小小的少年被雨水冲刷的样子有些狼狈,单薄的衣服湿淋淋的挂在身上,头仰着看向天空,黑色的头发软趴趴的贴在头皮上,琥珀色的眼睛盛满了花火的颜色,猫一般上翘的嘴微微张着。相叶又挥了挥手,花火变成了更为纯净的金色,映照在二宫的眼睛里如同一片星辰闪耀。

      这就是龙的力量。二宫心想,转过头想对相叶说点什么,毕竟对方让自己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奇景,或许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也不一定有多少人见过。想到这里,二宫突然有些窃喜,随后心中便翻起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转过头,张嘴想要唤相叶的名字。

    [相叶…唔…]嘴唇上最先感受到的是某种植物的触感,花瓣层层叠叠质地细腻,香味清淡优雅不恼人。正当二宫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的时候,一股温柔的热度隔着还未完全盛开的花朵传了过来。

      即使是在滂沱大雨中,二宫也确信在自己开口之前,他清楚的听到相叶说出了那句话。

    [小和,我喜欢你,即使你是驯龙者。]

     没有回答。       

     雨依然在下,相叶觉得自己分外狡猾,选定了这样一个场景来告白,一个即使失败也可以说是对方听错了的懦弱选择。虽然有着接近永恒的生命可以挥霍,但他有时候在想,也许直到这个星球终结也不会找到真正喜欢的事物。从未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从未向任何人说出谎言,总是笑着迎接一切,然后独自在深夜沉默不语。说不上如履薄冰但也绝算不上如履平地,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学会如何八面玲珑,圆滑处事。但面对这个突入其来的驯龙者,相叶却突然不想这么做了。他试着去了解祖先所避讳的一切,试着去习惯祖先所不能的相处,然后,他觉得一直盘亘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某棵植株被连根拔起。


      相叶突然有些泄气,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告白究竟有没有传达到二宫的耳朵里,还是说自己已经被拒绝了。如若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是假象,那么现在二宫只要抬抬手就可以夺走自己的心脏,宣告龙的灭亡。他小心翼翼的拿下挡在两个人中间的普蒂亚花,想看看二宫的反应。

      后脑的头发被人拽了起来,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迫使自己稍微低下头,紧接着嘴唇上就多了温热的触感。是二宫,这下换成相叶惊讶的睁大眼睛了。对面的人睫毛轻颤,眼角还有着眼泪,大概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踮着脚拽着自己的头发亲了过来,意外的并没有第一次自己把他从海滩抱到洞穴里的烧灼感,柔软安静,就像现在这个人的状态一样。

     [雅纪,我喜欢你,即使你是龙。]

      相叶雅纪确定在跨越漫长的孤独岁月之后,他没有听错这终于降临的告白。内心被狂喜的巨浪所席卷,顾不得还在倾泻而下的大雨,将二宫紧紧的抱在怀里。

    [别哭啊。我都听到了。]

      带着二宫的体温的眼泪混着冰冷的雨水在相叶的肩窝汇合,哭声也在掩护下变得越来越大。独自一人成长的童年,没有朋友,有的只是无数的教条;独自一人熬过的长夜,没有炉火,有的只是血液燃烧的燥动;独自一人经受的痛苦,没有分担,有的只是名为命运的义务。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分崩离析的机会。相叶感到二宫的手慢慢爬上了自己的蝴蝶骨,然后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怀里的人没有说话的倾向,只是哭声渐小,相叶也没有询问的欲念,只是收紧了自己的手臂,就这样安静的在滂沱大雨中抱着终于暴露自己真实情绪的二宫。

      后来相叶问二宫是怎么发现解决血液相斥的办法的,二宫只是红了耳朵不说话。相叶被激起了好奇心,锲而不舍的追问之下,二宫断断续续的说大神官有讲过,如果双方同时都有爱慕之心阻隔就会失效,并获得永恒的生命。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又羞又恼的二宫拍了拍小怪兽命令道:去,咬他。橘色的小动物倒是非常听话,喵喵叫着就冲相叶跑了过去,相叶见状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躲着,一边闹着一边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养你那么久,说咬我就真咬我?那么多的鱼都给谁吃了啊,我抓鱼也是很辛苦的啊!喂,疼疼疼,松开,松开!

      二宫坐在海边看一人一兽胡闹,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和煦的风带着海波的讯息而来,温暖的光裹挟着花木的赞歌而来,二宫闭上眼准备安静的享受这一切突然就被一片阴影罩住了。

      是相叶,似乎是因为实在都不过难缠的小怪兽,选择了变身恐吓这一方式。橘色的小兽也并不傻,立刻躲到二宫怀里求救。

    [相叶雅纪你幼不幼稚!]

    [它咬起来真的很疼啊,明明是你放出来的还凶我!]

      言语间透露着委屈,颇有一种被同学欺负了然后就去找同学家长告状的即视感。大神官为什么没告诉我龙都是撒娇的一把好手啊,二宫在内心感叹。确实是自己先动的手,只好一手抱着小怪物,另一只手伸出去在相叶的头上摸摸以示安慰。

      像是要证明自己才是最大赢家的样子,相叶冲着小兽的方向露出了炫耀的笑容,然而龙身的状态配上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太过狰狞,吓得小兽迅速从二宫手里挣脱开来,跑得无影无踪。

    [你呀,不要跟它计较嘛…我手举麻了,变回来。]

    [我就是觉得小和天天抱着它,不想和其他的东西分享你嘛…]声音越来越小,身形倒是乖乖的变了回来。

    [你…]二宫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大神官为什么也没有告诉我龙打直球也很厉害啊。二宫揉了揉耳朵,搓了搓脸,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十一

      再后来,旅行爱好者相叶会强行拉着二宫出海,说是要让二宫补上不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份的见闻。二宫扁着嘴想拒绝,搬出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理由,奈何相叶变成龙身太具有压迫力,绿色的巨瞳一动不动的盯着二宫,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二宫通常在这样的注视撑不过三秒,最终还是撅着嘴不情愿的坐到了龙的长脖子上。

      他们去看帝企鹅群在肆虐的风雪中聚集,去看燃烧流星从厚重的大气外降临,去看角马群落在广袤的大地上迁徙。他们在落英缤纷的坂道上与即将入学的新生擦肩而过,在奔流不息的瀑布边与前来探险的旅人一起疾呼,在飞鸽聚集的广场上与放松身心的老人一起喝酒。他们到炎热潮湿的雨林去采撷艳丽有毒的花朵,到凉爽宜人的山谷去挖掘隐匿其中的菌菇,到寒冷凝冻的冰原去寻找蔚蓝星球的起源,到干燥滚烫的沙漠去探访失落文明的遗迹。

    [所以你都飞过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还是会撞到自己啊?]

      二宫一边给相叶清洗爪子一边抱怨,龙爪子上有明显的擦伤,随着水流的冲刷不时发出隐忍的吸气声。二宫看着相叶委屈忍耐的样子也不再接着说什么,将处理好的苜蓿敷在伤口上,盖上湿润的布料作为固定。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们龙的恢复能力是个什么程度,但是在伤口愈合之前你就别动了。]相叶点点头算作答应了,只是一个不小心喷出的火星点燃了一片白花苜蓿还差点烧到离得不远的二宫。

     [相叶雅纪!你都把它们给烧了我拿什么给你换伤口上的部分!]相叶觉得更委屈了,自己明明不是故意的,而且悠长曲折的海岸线上明明还有那么多,二宫怎么就又生气了呢。但是二宫又跟自己说了不许动,现在这个状况变回人也不是不变也不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相叶还是决定先安稳的趴下来再说。太阳晒的温暖,海波的声音也有节奏的从远处传来,无疑是最好的催眠曲,相叶慢慢闭上眼陷入了睡眠,经过长途的飞行,他需要休息。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没有正午时那么毒辣,相叶刚准备起身就发现二宫安稳的靠在自己受伤的爪子边睡着了。虽然嘴上抱怨着自己烧了他的苜蓿,但是用在伤口上的部分明显是已经更换过的,新鲜的草木味和二宫身上的味道闻得相叶眼睛发酸。看二宫翻了个身,还用脸蹭了蹭自己的爪子,相叶的内心一片柔软,顾不得长期保持单一动作所造成的身体酸麻僵硬,把尾巴挪了挪,将二宫完完整整圈住,再一次趴了下来。

      想在狂风中张开我的翅膀拥抱你,想在雷电中捂住你的耳朵陪伴你。想要银河的群星照亮你的梦境,想要艰险的噩梦离开你的深夜。直到第一缕曙光划破沉闷的黑暗,我都会握着你的手在这里等你。

      想跨越山脉和沧海,看你入睡,看你微笑,看你终于牵起我的手。

      生灵万千,轮回更迭,还好我在放弃之前遇到了你。

      星象无垠,季节变迁,还好我不喜欢所有但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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